学期中间，前任语文老师退休了。同学们纷纷猜测会是谁登上我们的讲台，正在为“美女老师”“帅气男士”打赌时，门口放哨的“嘘——”了一声，教室里立即鸦雀无声。我仿佛看见笔直的裤脚下高高抬起的脚，“嗵——”“嗵——”，一下，一下……教室里所有的人此时也屏声敛气，迎接重要人物的登场。

  终于，门口一个晃动，他来了。已略显中年男子标志的发福身材，个子不高，身子向前微微倾着，穿着暗淡的中山装，面庞微黑，头顶的头发精短而稀少，还卷卷地伏在上面。刚才还激动兴奋的心情立即沉入了太平洋底，与我那美丽的期望实在相差太远了！

  再不久，他开始担任我们的班主任。在这之前，我们班可是在全校“挂了名”的！有消息灵通人士立即通知：他是一个民办教师，来自于某个小村子。我们立即恍然大悟，看他的第一次亮相，早该猜出来的！于是我们的心放下了许多。可不久又有了一个传说：一次因儿子淘气，他关起门来，用笤帚把儿子痛打一顿。据说，最后连柄都打折了！我们又惊又怕，尤其那些“猛士们”收敛了许多，个个变得规矩起来。

  他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恨铁不成钢地、不点名地说某学生是“蠢材”。有一次下课了，站在讲台上的他正在数落一个犯错的学生，而另一名淘气男生恰好自身后经过，顺嘴就接了一口——蠢材！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他立即张大了嘴，望着早已飞奔出教室的淘气鬼。至此，便再也听不到那声“蠢材”了。

  其实他是极宽容的。我是他的课代表，每到作文课，好多学生就头疼得交不了卷，我便利用“特权”，放学假装作忘记收作文本，待他问时，便“诚恳”地认错：我忘了。然后再“忘”，如是三番五次，直至大家差不多完成了，再收好送到他的办公室。看到他左手拿着语文书，伸直了左臂在斜着的左前方，身子微微地向后侧着看，眼镜就悬挂在鼻梁的半中央。当发现我站在前面时，他视线立即从镜片上方射过来，说了一声：“交齐啦？”

  他讲课时，是最惹人发笑的。他那时已年近五十岁，自小并未学过普通话，但依然响应学校号召——用普通话讲课。讲课正在兴头上时，他会突然用地道的灵宝话来句解释，或者前半句是普通话，后半句又成了方言，也或者是普通话的音，方言中的词，引得同学们捧腹大笑。但他并未发笑，瞪大了圆眼继续讲课，只是坐在第一排的我却发现他微微涨红了脸。此后，他依然自顾自地用他的灵宝普通话讲课，既无畏于学生的大笑，也不曾因此而电闪雷鸣。

  综合此类琐碎之事，同学们渐渐了解了他，私下里我们送他一个称号“老头”，但之前又附加了一个“好”字。在他的带领下，班里学生我行我素的习气渐渐开始变化，直至毕业时我们班成了年级里的重点班级。可惜，那时我们并未真正体会他的辛苦和关爱。只记得后来逢年过节不曾去拜访过他，只有遇到诸如借书，或需要调动到他所在的重点学校时才又去找他。他兴致勃勃地尽自己所能帮我出主意、指导我。可是进城之后，总是借口忙于工作依然没去拜访过他。只是听说，他退休之后随儿子在另一座城市里生活。

  秋风又起，而斯人已逝。当听说他离开时，早已领悟到为人师者之难的我，唏嘘之间唯余懊悔，为什么不早点懂事？为什么总有借口呢？是虚伪？是冷漠？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西山，为远山镶上了一层金边。独坐窗前敲击着键盘，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他瞪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