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不满18岁，以一名战地记者的身份踏上了战火纷飞的意大利。一次空袭中，他的一条腿受了重伤。

  从昏迷中醒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那双清澈迷人的大眼晴。那一瞬间， 他竟然咧开嘴笑了：“我爱你。”这句话里到底有多少爱的成分，估计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她温和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替他清洗伤口。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

  可喜的是，两周以后，他就能拄着拐杖在救护站里来回走动。她打趣他：“小伙子，你又可以回到家乡与你喜欢的女孩儿跳舞了。”

  他有些害羞，却回答道：“我不喜欢和家乡的女孩儿跳舞，我只希望能和你跳舞。”如此火热的表白她懂，可她明白，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她比他大好几岁，在她眼里，他就是个头脑发热的毛头小子。他却丝毫不掩饰对她炽热的爱。

  她临时要被调往另一处前线阵地时，他也临时接到调令，马上要回国了。因为走得太匆忙，她没来得及与他告别，只匆匆忙忙地给他留了封信，信封里还夹着一枚她从手上摘下来的戒指。没想到，不久之后的一天下午，他拄着拐杖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一刻，他们彼此的眼里都有太多的惊喜。“明天早晨，6点钟的火车，我要回美国了，我在火车站旁的一家旅馆里等你。”

  旅馆的小屋很简陋，但把门轻轻一关，那里便成了爱情的天堂。她光着脚丫踩在他大大的脚面上，紧紧相拥。他的脚步确实有些笨拙，他说：“我不会跳舞。”她用热烈的吻回应了他：“谁说你不会跳。这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动人的华尔兹。”

  黎明，一阵长长的鸣笛将他和她载向不同的方向。她仍然留在意大利，他却将回到遥远的美国去。列车缓缓启动了，他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孩子气地向她喊道：“说，你爱我！快说，你爱我！”

  她多想大声回应他说“我爱你”，可她的眼里溢满了泪水，她只是用手紧紧捂住了嘴巴。她怔怔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终于大声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回国后，他一封接一封地给她写信，叮嘱她在意大利要照顾好自己，他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他们将来在美国的小家，未来幸福生活的模样……可他的信却越来越少得到她的回复。在意大利有她的事业，在美国有一个男人热烈地追求着她，在事业和爱情面前，权衡再三，她还是选择了留下。

  远在美国的他日日酗酒。他无法理解，她曾经那么无私地把爱给他，可为什么在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候却选择放弃。

  当在意大利的她和别的男子共跳一曲华尔兹时，她的心突然为一个人疼得厉害。她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了他们跳过的华尔兹，她这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已深入骨髓。她急急收拾好行装，她要去告诉他，她爱他，再也不退缩了。

  可现实却同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两人再次相见，恍若隔世，那张曾经热烈又单纯的脸庞，如今已被一层层的沧桑蒙住。面对她热切的眼神，他凄凉地说：“再也回不去了，尽管现在的我还是那样渴望拥抱你，可我已做不到了。”他再也无力向她敞开自己热情的怀抱。她流着泪转身离开了，那三个字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美国一别，他们再没有相见。

  那个爱笑，有几分腼腆、害羞，又勇敢、热烈的大男孩在此后的生涯中竟然成为一个世人眼里桀骜、孤僻的硬汉。她只知道他在写作，成了一位世界著名的作家，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经历了4次婚姻，在62岁那年，他在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叫海明威，他创作了很多小说，如《老人与海》《太阳照样升起》等，这为他带来了盛名，却无法慰藉他的心灵。

  而那个让他一生无法忘怀的她——爱格妮·考茨基，一直在红十字会从事护理事业，92岁逝世。她在回忆录中写道：假如当时，他上前抱抱我，把我追回来，也许我们的命运将是另外一种格局。可是，命运又会给人安排多少“假如”呢？

  （摘自《现代阅读》2013年第8期）

　　讲述海明威与考茨基恋情的电影《In Love and War》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