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值得自诩的事情一件没有，聊以自慰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好歹还算个读书人。

  这里的读书，自然不是指“翩翩少年郎，骑马上学堂”的那种读书，只是说读一些闲书而已。我读闲书最早是在小学四五年级，那时战争小说比较多，写革命军北伐、写解放战争、写抗美援朝的都看过一些，但看得最多的还是抗战小说。太行山区或冀中平原上，军民并肩反扫荡，一个个传奇式的英雄，利用青纱帐和夜色作掩护，今天拔一个据点，明天端一个炮楼，后天再杀两个汉奸，气得鬼子嗷嗷叫，看得人心里特别爽。直到十三四岁，才看农村题材、工业题材小说，又过了两年，古典小说、外国小说也能接受了，最后终于迷上了散文。

  后来，我对看过的书开始进行登记，每看完一本，就记下书名和作者名，甚至连出版社、出版年月、版次、字数、何人作序、何人插图也登记下来。这个习惯迄今未改，它有助于帮我回忆都读过了哪些书，至于书的内容大部分也无法记忆了。即使这样，到了每年算总账的时候，还是不免要叹息一声：“唉，书读得太少了！”细细一算，一年下来也就读了50多本书，最高的年份也不过74本，还包括不少几万字的小册子。扪心自问，是我不想多读吗？恐怕不是。我这人爱好不广，业余时间基本待在家里，除了有时上网看看军事新闻外，不聊天、不打牌、不逛街，更不看什么“韩流”之类的电视剧，偶尔只看一些老片子和好的译制片，而余下的时间就是看书了。我看书取卧姿，手头放几本书，躺在床上轮着读，困了就睡一会儿，醒了接着看。这么辛苦，一年才看50多本，充分表明我在阅读上也是一个低能儿。我读书的速度太慢了。

  一本书到手，我必然要逐字逐句地读，不把句子章节琢磨透了，眼睛就不移开。事件的过程是这样读，人物的对话是这样读，一般风花雪月的描写和心理活动也这样读。作家们真该感谢我这样的读者，他们的每一个字都没有白写，像我这么个读法岂有不慢之理？跟朋友们聚会，我说我读书太慢，他们还恭维我是在“认真做学问”，不像他们那么囫囵吞枣甚至是很久都不看什么书。我是在“认真做学问”吗？可我的脑子就像大眼儿筛子，随看随漏，虽然看得很慢，但留下的印象却很少。曾有作家谈读书的经验，要我们学习“牛的吃法”和“鲸的吃法”。也就是说，如果碰到值得认真读的书就要细心，好像牛吃草一样要细嚼慢咽和不断反刍；对于一般的书就要像鲸一样一口吞进去，不必细细咀嚼。这话意思不错，我也企图照此办理，可是看得稍快一点儿，我就觉得眼睛不够使了，脑子也跟不上趟了。读了几十年的书，发现至今也没有掌握读书的秘诀。

  当然，真有读书读得快的人。老作家曹聚仁有一回说，他光几部古典小说就翻来覆去读了很多遍，《儒林外史》读了100多遍，《红楼梦》读了70多遍，《聊斋志异》读了四五十遍，就数《水浒》读得最少，但也有20多遍。这样的速度真是令我望尘莫及了。郁达夫也是个读书奇才，坐电车才几站路就能读四五十页书，躺在床上半天就能读两本明清笔记。他在日本留学4年，所读的俄国、德国、英国、法国、日本等国小说就有上千部，这种速度也快得惊人了。他们是怎么读的我不便瞎猜，大概算“鲸的吃法”吧。

  人的一生应该读多少书没有界定。面对知识的海洋，庄子早已发出浩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有人按1分钟看300字计算，1天15分钟可念4500字，一个月看126000字，一年总计念1512000字。按每本书15万字计算，一年看书不到11本，即使扩大一倍也不过22本。看来，我是远远超过这个数了。但这样够吗？如此读法10年也不过读500多本书，50年也不过读2000多本书，而我那么多的书籍何时才能读完？何况还经常买一些新书，就更加读不完了。想到这些，再看看柜子里满满当当的图书，我不免害怕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