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房前有两人下棋，七八人围观。下棋者稳坐于水泥墩上，大将风范，指挥若定；围观者立站于四周，个个伸长脖子，谋士角色。这些都是本单位的退休人员，所以，吵嚷嚷，闹哄哄，大呼小叫不绝于耳，引得大门外的路人伸头探脑，直到一局定了胜负，才会有片刻的宁静。门卫老吴头身着褪了色的灰色外套，歪坐在一把竹编的连圈椅上，头枕椅圈，脚蹬门边，眉头紧锁，显得十分苍老。一动不动的身姿，远远望去好似一尊雕塑。门房内的钟响了三声，老吴头微微睁开双眼，这数九的天，竟然感到一丝春的气息。老吴头感到浑身热燥燥的，活动一下，朝大院的简易厕所走去。

  忽然，从大院里传来一阵吆喝声：“收破烂啊——破烂。”老吴头一听，顾不了许多，赶紧朝喊声赶过去。

  收破烂的姓王，知道的人都叫他“破烂王”，他会把很多破烂的东西编成顺口溜，一口梆子腔，时而低吟浅唱，时而仰天长啸，不由人想到“红脸王”。许是见到很多人在下棋，他的声腔十分响亮：“收破烂啊，废旧冰箱老彩电，空调微机电风扇，旧书旧报旧纸箱，破铜烂铁破水管。”棋摊上有人笑道：“破烂王又来了。”

  “咦！这家伙潇洒着呢。礼拜天公园的‘大家唱’，穿一身西服，嗓子一亮，掌声不断。”

  “听说还干过村支书，违反计划生育，撸下来了。”

  “人不可貌相。听人说，他挣了不少钱。”

  人们正议论着，就见老吴头急匆匆朝破烂王赶去。破烂王拉着一辆人力车，上面装着几只纸箱，几片锈铁皮，还有一堆迎风飞舞的白色泡沫，正陶醉在自编自演的梆子腔中。猛地，半空中一个炸雷：“谁叫你进来的！”破烂王一个哆嗦，回头看去，只见老吴头气歪着脸：“领导交代，不让进，你装傻？”

  “嘻嘻，是吴师傅啊。我走我走。”破烂王穿一身迷彩服，花白的短发，六十左右的脸上满堆着笑意，立刻调转人力车朝大门走去。

  人老话多。老吴头依旧不依不饶，喋喋不休，声腔高昂：“走、走！”

  “是是，这就走。”下坡路，车尾拖着地，车上的碎末四处飘飞。

  “车抬起，你打扫？”老吴头吼道。

  “是是，车抬起。”

  一边是凶神恶煞，一边是笑脸弥陀，一边是声色俱厉，一边是嬉笑应答。围观棋势的都扭回头观望着这阵势，“瞧破烂王态度多好！嘻嘻……”

  车已到了大门口，老吴头依旧絮叨着：“真不自觉，东张西望，鬼鬼祟祟，丢了东西你赔？”

  听到这里，破烂王停住脚步，扭回头绷着脸说道：“你叫走，我就走，你厉害啥？”

  竟敢回嘴！老吴头怒气冲天高叫道：“一个收破烂的，有啥了不起！我是保安，就得说你！”

  破烂王丢下车子，手指着老吴头，憋红着脸，几乎是吼：“你打听打听，我在这收破烂也不只三年五年。我偷谁啦，你厉害啥？”破烂王虽声嘶力竭，却字正腔圆，像一挺机枪打得老吴头返不回神来，“你了不起？老婆子瘫在床，儿子脑血栓，孙子上不起学，你顶替儿媳妇当个“四零五零”，你还保安？你是县长哩！”耳顺之年聊发狂，堪比当年少年郎。下棋的，围观的都站了起来，看着，看着，事就来了。老吴头就像挨了一记闷棍，直挺挺站在那儿，圆睁着一双眼，脸色由黄变青，由青变紫，伏着大门边软溜溜地倒了下去。众人慌忙向前，扶起老吴头，掐人中，抚胸膛，高呼大叫。破烂王见状，急忙拉起车子一溜烟地跑了。好半天，老吴头醒了过来，一只手抽着自个的嘴巴子，无力地说道：“叫我嘴贱，叫我嘴贱……”

  多日过去，依旧晴和的日子，依旧吵闹的棋摊，依旧连圈椅上坐着的老吴头，就见破烂王穿戴整齐进了大门。有人揶揄道：“咋啦，还敢来？”

  破烂王依旧笑得灿烂，连连摇手道：“我是向吴师傅赔情来啦。”人们向吴老头望去，只见老吴头铁青着脸，头扭到一边，双眼依旧眯缝着，胸脯却起伏着。破烂王从人群中拉起一个人说道：“老书记，你作证，我是真诚向吴师傅道歉来啦。上次那事，我心里就像猫抓，一直很难受。听说吴师傅孙子要休学，我肚里不是个滋味。这是五千元，算我资助吴师傅吧。”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老书记说道：“您数数……”瞬间宁静下来，人们的目光定格在破烂王真诚的神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