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寒假，我和几个同学乘坐新乡到宝鸡的火车回家。凌晨三点到达灵宝车站时，人冻得不行，但车站候车室不让进，我们又舍不得花钱住旅馆。几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在车站前的广场上围成一圈儿跺着脚取暖。幸运的是，一辆经过卢氏的班车开来了，刚才从火车上下来的一帮人一拥而上。上了班车后，顿时暖和了许多，大家聊了一会儿，便睡意渐浓，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中，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背着一个蛇皮袋上了车，径直走向车尾，把袋子塞进车座下，然后默默地躺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外面刮着大风，从车窗的缝隙往里钻。那风仿佛小偷一样，把我们身上的热量一点点地偷走了。在等待发车的时间里，我被冻醒了好几次。不知什么时候，售票员的大嗓门把我吵醒：“买票了买票了，大家快点买票，马上发车了！”于是大家各自掏钱买票。由于天黑，乘客不多，直到班车驶离灵宝火车站，售票员也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座位上躺着一个人。

  那时候走的是老公路，一出灵宝市区就开始爬坡。班车低吼着往上冲，司机娴熟地换着挡位，但车子太旧了，所以一路都是“哐啷哐啷”的声音。行至苏村岭，班车停下不走了，司机说水箱需要加水。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原来售票员发现了那个男孩，说他逃票。售票员在当时是令人羡慕的职业，而这位售票员又长得年轻漂亮，所以满脸傲气。当她发现“逃票”的男孩时，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喜，又好像警察抓住了特务那样自豪。她揪住男孩的衣领，像连珠炮般将严词厉语射向男孩：“为什么不买票？要不要脸啊？全车的人都买票，为啥你不买？为啥你特殊？……”男孩哪敢吭声，他低着头，杂乱的长发和破旧的衣服看起来仿佛是一个被审讯的罪犯。售票员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她对全车人的反感却熟视无睹。一位老人忍不住说：“不就是一个小孩子没钱买票嘛，放过他算了！”老人话音刚落，售票员就转移了枪口：“是啊，不就是一张票嘛！你话说得轻巧，你掏10块钱帮他买，我一句话都不会再说。”老人虽然生气，但也只好转过头看着窗外。如此一来，没有人再为男孩说情了。

  司机已经给车加完水，坐在驾驶员位置上，发动了车却不前进。他听着售票员的刺耳声音，便回过头来大声说：“有钱就买票，没钱就让他下车。”于是，男孩被售票员连推带拉下了车，蛇皮袋也被扔在了路边。车子又开始向前走了，但车厢里静得只能听见发动机的声音。我透过车窗看到东方已隐约露出了鱼肚白，几颗寒星寂寥地挂在天空，远处的山脊上积雪闪烁着寒光，枯树枝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车窗缝隙里刮进来的风让人感觉到更加寒冷。

  可是，班车行走不久，居然越走越慢，最后索性停在路边不走了。司机点燃了一支烟，坐在驾驶室慢悠悠地吸上了。烟雾从他的头上飘起来，一股呛人的烟味让我大皱眉头。一位女乘客用手指了指司机，嘴里仿佛在嘟囔着什么，全车人对司机投去了鄙夷的眼神。售票员问：“怎么不走了？马上赶不上点了！”司机头都没回，郁闷地说：“抽完烟再走。”他注视着前方，一手放在方向盘上，一手拿着香烟悠闲自得地过烟瘾。一支烟抽完了，又点燃了一支。

  售票员忍不住站起来骂道：“你神经病！赶紧走吧，我肚子都饿了。”司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她无可奈何，只好坐下。当司机抽完第三支烟时，发动了车，却不前行，车上的人大惑不解，但谁都不敢去问。正在此时，车门打开了，一股冷风灌进车内，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突然发现刚才被撵下车的小男孩扛着蛇皮袋正走在车门边。

  那一刻，大家仿佛明白了司机的用意。刚才为男孩求情的老人赶紧站起喊道：“孩子，快上来吧，上来啊！”没想到，小男孩却是个倔脾气，他看都没看那开着的车门，也没理老人的话，踩着脚下的冰雪，向着家乡的方向执着地前行。

  司机开着车，缓缓地与男孩并行，车门一直开着。售票员急了，她跳下车拉住男孩往上拽，可男孩挣扎着不上车。售票员开始连声道歉：“对不起，刚才是姐一时情急才那样说的。以前有人逃票，公司把我的工资都扣了。今天你不用买票了，姐替你买。你别怪我了，快上车吧，全车人都等着你呢！”一个乘客也跳下车帮忙，终于把男孩拉上了车。

  车子加速了，载着一群归心似箭的人向着美丽的山城卢氏疾驰。男孩泪流满面，但他的脸上荡漾着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