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一条河，对村庄的人来说，是福分。白天，从坡上荷锄归来，到河边掬捧水，洗把脸，再到岸上的树林里一坐，林间的风便穿行而来，别提有多惬意。

  最惬意的时候，还是在晚上。天一擦黑，村里的人不是在河滩上，就是走在去往河滩的路上。安静了一天的河，这时开始沸腾起来。

  孩子们光着脚，在沙滩上你追我赶，父母并不多管，随他们闹去，怕什么呢，沙滩很松软，跌倒了也不要紧。

  人们或坐或卧。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女人们话稠，七嘴八舌，说的无非是家长里短，笑声却此起彼伏，铜铃一般脆响，惊飞了河边树上睡着了的喜鹊。男人们话稀，半天说不上一句，也不过是说说田里的庄稼，聊聊打工的事，再或者，谈谈天下事。

  河水潺潺流动，掠过河面的风，把水的清凉传递给人们。有人对这清凉不过瘾，便到水里去泡一泡。女人呢，会去河的上游，那里水浅，还有片茂盛的芦苇，正好可以挡一挡。男人呢，去河的下游，那里水深，可以扑腾几下，游上那么几圈。小孩子呢，占据着人们跟前的这片水域。

  村里辈分最长的张五爷，跟前围着很多人。干啥呢？听他说评书。他的声音沙哑，很有单田芳的味道。说得最多的是《三侠五义》和《水浒传》。每到关键处，张五爷总喜欢卖个关子，打住不说，只是吧嗒吧嗒吸烟。孩子们便急了，“五爷爷五爷爷”喊着催。于是，五爷便“好好好”，接着说。夜色里，他烟袋锅的烟丝一明一暗。

  月亮在东山的那一面，还没爬上来。蓝宝石一样的星星们，眨巴着眼睛，俯视着这条热闹的河滩。

  萤火虫打着灯笼，一闪一闪，从头顶上飞过，孩子们站起来去追。但不一会儿，萤火虫就飞到河那边的草丛里，隐身不见了。

  我和邻家二哥，并排躺在苇席上。他去山外打过工，我听他讲打工故事。对山外的世界，我充满好奇和神往。我听着听着，渐渐就睡着了。

  那天睡着之后，半夜突然醒来。月亮已经从东山下爬上来，正好，在我头顶的树枝上挂着，像金黄的柿饼，被谁咬去了，只剩下半个。虽然只半个，但特别亮，能看得清上面的斑点，就像奶奶说的，是桂花树的模样，树下，还有嫦娥的玉兔。

  此时，乘凉的人散了，留下来没有回家的人，都睡着了。万籁俱寂，天地静谧，只有低低的虫鸣，时断时续，幽幽地传来。月亮挂在那里，只管将如水的月光，洒落得到处都是。岸上高高低低的树，被月光刻画出剪影，凸凹有致。

  真美，这月光下的世界。

  长大后走出村庄，天南海北都去过，却发现，没有哪里的月亮，能比那天河滩上的月亮更亮、更美了。虽然那天的月亮，只有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