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女”与布谷鸟一起醒来。她给儿子掖了掖被子，悄悄地关了门，荷锄往屋后的责任田里走去。

  春天的山洼一片生机。一排大叶山杨树嫩叶初生，在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汩汩流淌的溪水曲曲折折地穿过村子，在一处人工水泥漫水桥上形成一段小小的瀑布；小溪的两边，长满了绿油油的水芹菜和猪耳朵叶儿。“山女”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过小溪，忽然停了下来。她拄锄观望着东边的山峁，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山峁上，除了一座高高的移动信号发射架之外，全是人工播撒的刺槐林。

  “山女”的两块斜坡地就在河边的崖畔上，前些年全部栽着苹果树，后来因为品种老化，加之土地板结，为改良土壤，她把树连根挖掉，重新种上了庄稼。今年，“山女”计划把这3亩多地种上玉米，一来好管理，二来玉米的价格也不错，划算。今年春天墒情奇特地好，三天两头下雨。下第二场雨的时候，她打电话让在阳平矿山打工的丈夫纪彦学回来，帮她把地耕了，把玉米种了。这会儿，她趁着墒好，在地边点上豆角和倭瓜。这样，夏天就不愁没菜吃了。

  村里的公鸡正一遍一遍地打着鸣，晨曦中，“山女”在地边挖一个小窝儿，扔进去几粒豆角籽或倭瓜籽，然后再用土将种籽盖好。她不紧不慢，干一会儿歇一会儿，还不时把粘了泥的锄头拿到河边的石头上磕几下，再继续干活儿，直到围着地边点了一圈儿，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默默地坐在那个熟悉的小砖房前小憩。

  “山女”背靠着砖墙，凝望着这片她劳作了22年的土地，忽然自个儿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今年春天的心情格外好，好得她看着眼前的什么东西都是美的。

  “山女”叫石淑芳，是灵宝市苏村乡福地村的一位普通妇女。福地村地处深山窝，几乎与外界没有多少联系。可这位山村女人偏偏打小就喜爱读书，喜爱文学。常言说，读书明理明志。读了许多书之后，她便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追求，不甘当一辈子普普通通的农民。因此，她也要写一写，用文字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记录自己的生活经历。于是，她从写日记开始，从1985到2003年间，写下了85本日记，读书体会、种田心得、邻里来往、心境独白等都是她日记中的内容。写日记也锻炼了她的写作水平，她也慢慢地学着搞创作，向报刊投稿。然而，也许由于没有人指导，不会写作技巧，不懂提炼主题，结果一篇篇投出去的稿子如石沉大海。

  面对一次次投稿失败，石淑芳的心情无比沮丧。加之她每天像村里其他妇女一样种田、做家务、带孩子，看不到一点理想的曙光，感到十分痛苦和迷茫。那段时间里，她的日记充满了泪水，她的思想在田垄上徘徊。2004年，沉闷中的石淑芳翻看自己记下的日记，发现走过来的心路虽然艰辛，但贯穿着一条坚毅向上的主题。她试着将那些带有心境且有故事的日记梳理出来，整理成日记体自传小说。从此，石淑芳有了新的“营生”，每天劳作后就是整理日记，筛选、加工、补充、提炼，她用三年多时间，从85本日记中抽出了100多篇，组成了以反映农村的现实生活和一个山女读书写书过程的原生态小说，她给小说起名叫《山女的世界下着雨》。然而，小说是整理出来了，但如何出版成了石淑芳的一块心病。她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哪知道出版界对出书是如何运作的。

  《山女的世界下着雨》就是自己孕育的小孩儿，为了让她出生，石淑芳想尽了办法。她向中央电视台主持人写信求助，向省领导写信求助，最后在好心人的介绍下，她才知道出书要找作家协会。石淑芳迫不及待地带着书稿闯进了省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邵丽的家，这一次她终于找对了地方。邵丽得知她的情况后，将《山女的世界下着雨》力荐给中国作协。中国作协把此书作为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于2009年10月由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

  该书出版后，引起了新闻界和文学界的高度关注。2014年新华社主办的《新华每日电讯》以整版的篇幅采访报道了“山女”石淑芳人生追求的故事，之后光明网记者也深入到福地村进行采访报道。河南省作家协会专门邀请石淑芳到省文学院参加写作培训班深造，省内名家何弘、乔叶、刘恪热心地给她指点，并对她下一步文学创作进行帮助策划。2014年10月，“书香中国万里行·三门峡站”活动启动仪式上，石淑芳作为农村妇女的读书典范，被专门邀请到市里作重点发言。2014年12月，由省作家协会主编的“中原实力派文丛”出版了石淑芳的乡村散文集《长在山间的文字》。与此同时，一些报刊还纷纷向石淑芳约稿，编发她那些带着泥土味的乡村新作，各地许多作家也利用双休日前往福地村看望石淑芳，与她交流写作体会，鼓励她继续往前走。

  2015年的春天到来了，福地村里，小河沟里溪水欢唱、山坡上的刺槐花含苞欲放，小小的山村生机勃勃。石淑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和愉快，她一边劳作一边写作，在她的眼里，河边田间一草一苗都是那样的亲切，都是她作品中的好材料。现在她才觉得，她有写不完的劲头，有写不完的东西。5月9日，我见到石淑芳的时候，她正坐在玉米田边的小砖房前凝视。她告诉我，往年心境不太好的时候，看那东边山峁上的槐花总觉得那是一片雪，令人压抑；即使晴天，在她眼里也是下着雨。如今，这些全变了，世界变得如此美丽。她要好好写下去，写出农民的精神，写出精彩的生活。

  田里，石淑芳种下的玉米已经长出尖尖的细苗，稚嫩的叶上挂着露珠儿，不难想象，再过半月它们便会茁壮成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就连刚刚点下的豆角、倭瓜也会生发出长长的秧儿，依附在粗壮的玉米秆上，与其一起成长。我望着眼前的石淑芳，联想着田里的庄稼苗儿，心想，她何尝不是一棵春天的秧苗，在春风春雨中慢慢成长，最终会结出丰硕的果实。

　　石淑芳在当年出生的窑洞前 金光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