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时候，我拨通了北京的电话：“是曹明吗？请你妈妈苏玲接电话。”曹明是曹苏玲的儿子，也是曹靖华先生的外孙，每次我们通电话，都是由他接通后再转交给他妈妈的。但是，这次接电话的虽说仍是曹明，可从他的话语中我却感到有点异常，忙问原因，曹明在电话里说，他妈妈苏玲已经走了……

    这怎么可能呢？今年4月，我与曹苏玲大姐通话时，她还委托我打听卢氏有无公墓，与我商议曹靖华先生骨灰回归故土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

    曹明说，他妈妈是6月10日去世的，不久前查出肝癌已是晚期，呼吸衰竭加肾衰竭，还伴有20多种慢性疾病，医生说已无治愈的可能。没过多久，曹苏玲大姐便走完了她86岁的坎坷人生之路。

    我的心情无比沉痛，回想起20多年与曹苏玲大姐的交往，一下子陷入了哀思之中。

    在1968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我们家从洛阳专署下放到伏牛山深处的卢氏五里川公社河南村路沟口。这里正是中国现代文学翻译家、散文家、教育家曹靖华先生的故乡。

    随着时光的流逝，在与曹靖华亲属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我对曹靖华先生的敬仰之情与日俱增。他是鲁迅先生的挚友，也是两任国家主席刘少奇、杨尚昆的同窗，又是中苏人民伟大友谊的使者，他就出生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这怎能不让我们感到欣慰、骄傲和自豪呢？

    1981年，曹靖华先生在女儿曹苏玲的陪伴下重回阔别已久的五里川故居时，我们一家已离开路沟口村回到洛阳。

    1985年，我到北京出差，突然想到能否前去拜访曹老——这位仰慕已久的伟人。当我在门卫传达室拨通了电话，曹老的女儿曹苏玲听说我是从家乡来的，便热情地接待了我，并安排与她的父亲曹靖华先生见面。那一次，我竟然有幸与曹老长谈了3个小时。

    我内心里很感激曹苏玲大姐，在当时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与曹老素昧平生，她却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正是这次长谈，我写下了5000字的纪实文学《伏牛山走出的巨人——记著名文学翻译家曹靖华》，并发表在一家知名杂志上。

    第二次到曹老家里是在他逝世之后。当我翻看着曹老追悼活动的图片时，想不到的是，曹苏玲大姐从里屋捧着一本《曹靖华散文集》走到我跟前，说这是曹老生前新出的散文集，特意留给我的。

    接过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新书，我心里一阵惊喜，同时又为曹老的离世而难过。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打开书的扉页，只见上面写着“国庆同志正”等字样。我一时愣住了，那一刻，我被一种伟大的人格力量震撼了，再也忍受不住，滚滚热泪直淌。

    这是曹老生前在病榻上特意为我题写的，他还记得我这个家乡的青年，而我得到了书，却失去了书的作者。从此以后，我和曹老的心更近了，和曹苏玲大姐的联系更多了。

    受曹老家风的影响，曹苏玲大姐为人真诚、纯朴，待人谦和、可亲。每遇客人到访，她总能给予真诚的帮助，但拒收客人的任何礼物。我清楚地记得一件事，在访问大诗人臧克家后，想请臧老为我的新书题写书名，苦于臧老年过九旬且生病住院，无法打扰。曹苏玲大姐得知后，亲自给臧克家夫人打电话，说明情况。没过几天，臧老的夫人郑曼便寄来了臧老的亲笔题词，横竖两幅，以便选用。

    曹苏玲大姐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审，也是苏俄文学杰出的译著者。风靡全球的《哈利·波特》一书一印就是几百万册，其中文版的第一版就是由曹苏玲翻译的。而在工作之余，她把最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照料曹老的生活起居上，曹老能够健康长寿活到90岁，与女儿的精心照顾是分不开的。不仅如此，她还承担了大量的曹老的译著、文集、照片、资料等整理出版工作，长达11卷数百万字的《曹靖华译著文集》《曹靖华纪念文集》《曹靖华影像》《一束洁白的花》等作品，她都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汗水。

    曹苏玲大姐的家庭生活十分不幸，一直到离世，她也是独自一人带着儿子生活。可以说，她为了父亲的事业献出了自己的精力、心血、生命，在临终前几个月还在考虑父亲年谱的编撰出版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

    几十年的交往、通信、交谈，曹苏玲大姐像对待家乡的弟弟一样对我，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大家之后的高贵傲慢。而我实际上与她的儿子同龄，每次电话问候她时，她总要真诚地说声谢谢。

    曹明告诉我，妈妈临终前交代，她死后不要保留骨灰，她的骨灰要撒到大海。她为社会奉献了许许多多，最终却化作了一朵浪花，在空中飞舞！

    今夜，秋风送凉，星际无云，遥望海天，心潮茫茫。曹苏玲大姐，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