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岁的一个暑假，骄阳似火，世界只有知了狂妄地鸣叫。我扯上院里的几个伙伴，翻进了别人的葡萄园连吃带糟蹋。那一颗颗饱满香甜的葡萄着实改变了我们单调的时光，只可惜不一会儿惊动了园子的主人，吓得我们落荒而逃。一小时后，警察和园主人找到我们，于是我被带进了派出所。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父亲就在这里批着各种案件。

  我们一字排开落寞地站在院子里，接受着来来往往办事人的怪异眼神。大暑的阳光针尖一样扎在我们的脊背上，一个叔叔终于看不下去了，把我往树荫下拽拽，然后递来一杯水。还没等我开盖子，一个大手打了过来，于是我看见了父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一会儿，母亲跑过来，给了主家一些钱，继而转身给了我干脆响亮的一巴掌后扬长而去。

  初中一年级，我开始了住校生涯，每个周末我会带上母亲发的8元钱和一罐咸菜徒步3里地到学校。厌倦了课堂的单调，我总有各种奇葩的理由逃出校园到街上闲逛。于是不到星期四，我便捉襟见肘，只好反复借同学的钱。母亲知道了，我迎来了一顿责打，任凭我哀叫着，父亲视若无睹。我已记不清由于性格叛逆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母亲责打的痕迹，可父亲那漠然的眼神已经深深地植根在我心里。

  那年我落榜了。在父亲的奔走下我上了几年技校，然后做了一名文秘人员。讨厌按部就班的日子，所以没过半年我就开始应付，终于招致了领导的不满。回家的路上，母亲再次举起了手，可在父亲的眼神下又落了下来，相比暴躁的母亲，父亲在我的心里突然温暖起来。半年后，父亲突发急病，这一病就是十年。十年里，母亲的精心伺候让我一度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可一想起母亲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那依然隔三差五的责骂，我心里便莫名地涌起一股力量。

  我有了自己的家庭，看着爱人在婆婆面前依然如长不大的小孩受尽恩宠时，心里总会涌出一种异样的滋味，便和父母越来越疏远。许多年来我不曾打骂儿子，即使他有时候也会让我无计可施。我以为幸福会让我放下一切，可是每次在周末去看望父母时，总有一种无声的尴尬伴随其中，我和母亲依然恶语相向，父亲总是沉默无声。

  终于有一天，父亲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别怪你妈，她很不容易。我们最看重你，你却最不成器。现在你好，一切都好了……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这张皱巴巴的纸，就想起爱人曾经告诉我母亲是如何避开我悄悄为我们买房买车添上心意，或是在我下乡支教时打听我适不适应，会上网查看我在报纸上发表的每一篇文章……

  那年去西安参加完妹妹婚礼的两个小时后，突然地动山摇，西安火车站的古城墙下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地震了，惊魂未定的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你看你跑那么远还扯上个娃，你有事儿没有……”放下电话，突然间，我泪如雨下。

  曾经以为，父母看我的眼神那么的无聊和冷漠，现在才懂得，他们关注的是我的整个人生。

  父亲终于离我而去，2008年以后的全家福永远都不会再有了。没有了父亲的母亲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释然，泪水涟涟中，我仿佛懂得了母亲一个人去北京打工的寂寞，懂得了母亲对儿子饱藏在压岁钱中的爱，懂得了母亲在微信上请求加我却一次次遭拒后的心酸……突然之间，我心疼不已！当多年后的今天我也成为了母亲，才慢慢理解了母亲。我要说的，我能做的，希望父亲看得到，更希望母亲感受得到，原谅我现在才懂你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