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嚷嚷着要买过年的衣服。我看下日历，还要一个多月才过年呢。

  “同学们都买好了，再不买，好看衣服就都卖完了。”

  儿子急切地拉着我上街，买了他心仪已久的红色夹衣、牛仔裤，晚上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他说要一直看着，等到过年那天才肯穿。

  夜安静地垂下帷幕，白天所有的热闹都被轻轻隔开了，只剩时间蹑手蹑脚挪移着脚步。我坐在床边，抚摸着儿子床头的新衣，那火焰般的红、湖水般的蓝，还有熟睡中的儿子稚气未脱的清秀的脸，忽然感觉姗姗而来的新年，和他竟是那样恰如其分，相得益彰。新年和少年，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春风浩荡，一样的清新明艳，一样的无忧无惧呀！

  自己年少时，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守着妈妈做的新衣，非要到过年那一天才穿，好和小伙伴们一起炫耀，媲美；扳着指头算过年的日子，每一天每一秒都那么漫长；看着大人们忙忙碌碌，糊墙、扫屋、炸果子、蒸馒头，屋里院里氤氲的热气香气，心里鼓涌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高涨，完全没有注意到父母也曾暗自发愁：过个年，要花多少钱、备多少礼、串多少家亲戚……在孩子眼里，新年，不就是一连串的盼望织就的新鲜和喜气吗？

  盼着盼着，竟然就这样过了大半生。时光催人老，岁月忽已远。那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日子走后，站在原地的，是那个曾经年少的孩子吗，还是东风暗换年华，已无声沧桑了她的容颜。

  早已不怎么盼望过年了，甚至有些惧怕。

  那些大红大绿的衣服，也不怎么敢往身上穿了，喜欢得很时只拿在身上比试比试。想起往昔，鲜衣怒马少年时，何等的张狂骄矜，无所顾忌。但最后还是怅然看着镜子，恋恋不舍把衣服放下。

  有空闲时间，也跑去美容院，年轻时曾鄙薄的不屑一顾的地方，现在却要和时间作困兽犹斗。

  周末或假日，大多时间安静地呆在家里，看看书、晒晒太阳，偶尔读辛弃疾的诗：“茅檐低小，檐下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便想起，若自己老得走不动了，也是那般光景就好了。

  竟然又轮到儿子，开始这般热切的盼望。

  他居然也扳着指头数，盘算着过年有几天假期，约上几位同学，可以到哪里玩，能挣多少压岁钱。他的憧憬里，有汉堡和DQ，有旅行和电影，有溜冰和滑雪，有太多太多来不及安排的飞扬的思绪，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父母也曾在某一刻微微有了叹息：又老了一岁啊，过年还需一笔不小的开销呢。

  时光就这般交替着失望和希望，轮回着未知和曾经，像织一匹长长的锦，少年是细腻柔润金光灿灿华丽无双的正面，而中年就是纹理粗糙黯淡惆怅却依然不甘心不放弃的背面吧。

  少年不知愁，真好。最美的年华，就应该这般花团锦簇，光华灿然。像朝霞，明媚得耀人眼目，像满月，美好得一览无余。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我替儿子掖好被子，无端想起那首《唐多令》，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如烟似雾的轻愁啊，就这样淡淡笼了夜色。